竹影处处

隐于戴云山麓的雷峰镇李溪村，万竿修竹，绿林若海，一碧千里，恰是炎炎夏日探幽纳凉，感受“清风满怀袖”“竹露滴清响”的好去处。

郁郁葱葱竹海间，怎能少了一座竹文化研学馆，用来全面展示“宁可食无肉，不可居无竹”“一枝一叶总关情”等竹之颂篇及“油纸伞”“竹浆造纸”等竹之工艺，还有青蓖扇、竹枕、洞箫、笙、竹蜻蜓等竹的实物。

最有趣的是那组竹节人，细小竹节用线串成小人儿模样，十五六个，挥舞着枪戟，排列开来，勾勒出一幅武侠片即视感，也勾起了许多童年回忆。儿时的竹节人，是爷爷亲自给我们做的。此外，爷爷也给我们捣弄过竹刀、竹剑、竹篓、竹筷……

直到现在，我时常会想起爷爷给我们削竹筷的景象。老厝的后埕，斜阳横照在阁楼土墙上，后山幽篁掩映处，留出一片清凉。爷爷搬条长凳，拣块新锯的青绿竹片，架上花镜，端起刻刀，“簌簌”地削起。我和堂弟依偎在老人膝前，看着削刀上下飘动，剔起缕缕细卷竹丝竹屑，迸洒在空中，落到地上，没多久便铺上薄薄一层翠黄，淡淡的新竹清香也飘散开来。

一双竹筷很快削好，许是堂弟离得近，爷爷总先递给他，堂弟抓过竹筷便往自家厨灶跑去，一边跑一边叫嚷：“妈妈，妈妈，阿公削的竹筷子”。留下眼红且愤愤的我。

没一会，堂弟又屁颠地空手跑回，等爷爷削好第二双筷子，他伸手要去抢，爷爷却笑盈盈地将筷子递给我。我藏不住内心的欢喜，抓起筷子也往自家厨灶跑去，也大声呼唤着母亲……

老厝处处有竹影。厨灶旁依着吹火的竹筒，梁下吊着菜篮、漆篮，边角依着箩筐、簸箕、畚箕、扁担、竹耙，墙缝插着斗笠，餐桌上有我们玩耍的竹杯、竹环，旁有竹椅、竹凳，阁楼墙上挂着爷爷的胡弦、竖笛、快板，门口埕的小菜园，围着竹篱笆，篱笆上依着一把大大的竹扫帚，菜园旁一排竹架用来晾晒农作物。

那些竹架经受风吹日晒，变得灰褐，阴雨天后，长出朵朵透亮的竹耳，嘎脆嘎脆的，是我们不可多得的零食。漆篮里的那些祭品，同样让我们垂涎欲滴；漆篮常摆在迎神祭祖、婚寿喜庆的八仙桌上，以至于现在我一看到红漆黑底、雕花刻纹的盒子，总觉得里面藏有美食。墙角里坏掉的圆簸箕，我们拆掉孔眼部分，留下圆圆的边框，用树叉架上，便成了滚铁环，我们架着它满村子飞滚；我们常常把爆竹塞进竹篱笆缝，一次火势串到旁边的竹扫帚，噼噼啪啪烧起来，怎么拍也拍不灭。幸亏小叔提了桶水跑来，用竹瓢浇了好几瓢，我才没闯下大祸。

记忆中，闽南乡村的厝前屋后，似乎都栽种有一丛或几丛毛竹，如李溪村这般翠色连云。而父辈那一代人，似乎都有一双巧手，他们把一根根翠竹砍下，锯开，剖破成篾，刮剥成条，做成篮、框、箩等生活器具。

只是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，身边这些竹制用具，逐渐从家庭生活中消逝，变成了怀旧展馆的常客，铝筷瓷筷塑料筷替代了竹筷，形状、功能各异的帽子顶替了千篇一律的斗笠，便捷的打包盒让漆篮成为展品，现代化运输让扁担消逝在街头巷尾……多少竹之用品，已经从“日用而不知”走向“日消而不知”，如今的城市家庭，又有几处能寻得竹影呢？

我很庆幸，在李溪竹文化研学馆，看到一方“以竹代塑”的天地。也许有一天，离我们渐行渐远的竹制用品，会以另外一种形式，再次回到我们身边，融入我们生活日常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