◎ 乔志兵
父亲似乎从未有过闲暇的时刻。他精通多种乐器,尤以二胡最为擅长。那把龙头琴杆,好似立地顶天的脊梁,撑起一片音乐的天空;两根平行的琴弦,恰似连接古今的桥梁,引领我们穿梭在岁月的长河。
每当父亲端然正坐,手扶琴杆、手持琴弓,双腿自然叉开,神情悠然安适。那琴音时而如“梭啦西哆睿咪发梭”般跳跃,换弦、快弓之际,是灵动的小鹿在弦间欢快地跳跃;揉弦、颤音和滑音……细细的琴弦深深地嵌入他左手的手指,如同顽皮的孩子在父亲的指尖嬉戏。父亲清瘦的面庞,自然而然地贴向琴身,仿佛与琴融为一体。右手臂带动着手腕,划出优美的弧形,好比翩翩起舞的蝴蝶。琴音时而温婉明快,如潺潺流淌的小溪;时而悲恻幽咽,像秋风中呜咽的落叶;或低沉,如沉闷的雷声;或高亢,似嘹亮的号角。
《半山听雨》《二泉映月》,声声如歌如泣。有时,他会半眯着眼睛,仿佛在倾听自己那颗用以遮风挡雨的心灵之声,那声音犹如暗夜中的明灯,照亮他前行的路。琴声追随着夕阳的余晖,在婉转中回荡,于晚风中寻觅着最终的归宿,宛如漂泊的游子渴望温暖的港湾。就这般,父亲的一双手,在岁月中磨砺了一生。他的脸上,尽是历经沧桑后的怡然与知足。那挚爱的二胡,最终安然躺在父亲的怀抱,犹如疲倦的孩子找到了温暖的依靠。而靠谱的父亲,就像一座永远挺立的山峰,为我们遮风挡雨。
一把、二把、三把,反复地调试着音准;揉弦、滑指、掸弓,着实难以想象,父亲竟能将二胡驾驭得如此精妙娴熟。在能解决温饱的那些岁月里,二胡一经拉起,小院即刻变得热闹非凡。澡盆子、鸡鸭、光溜溜的娃,无人计较曲调是否规整成律。父亲说拉的是《病中吟》,可来来回回,总像是肚子没填饱时的那种调调,正所谓“此曲只应天上有,人间能得几回闻”。
记得有一次,我生病发高烧,天空下着倾盆大雨,父亲毫不犹豫地背起我,冒雨冲向医院。一路上,他的步伐坚定而匆忙,雨水湿透了他的衣裳,却全然不顾。那一刻,我趴在父亲的背上,感受着他的温暖和力量。渐渐地,二胡被迪斯科的狂热、摇滚的奔放以及饶舌的不羁所打败。倘若不是周杰伦,倘若没有《东风破》,倘若不是在夜深人静的时分,我大概不会去聆听二胡的声音。也许,它就像搭着售卖的鸡脖子,有那么一段滋味可供咂摸;又似泡面里夹着的几口咸菜,有那么一丝回味可供品尝;还像旧时光里泛黄的照片,有那么一抹记忆可供追寻。“同是天涯沦落人,相逢何必曾相识”,我跟着吟唱一段《西厢》,也选择去流浪。沙哑的喉管里似有一口痰,封堵住了泪光和对逝去岁月的无限怀念——那个充满热闹氛围的小院,还有刚刚实现温饱的父母。
大城市的房子空间都颇为狭小,搬家之时,父亲还是把二胡带上。顶柜太高,鞋柜太小,二胡最适宜放置的地方,终究还是父亲的腿上。“怀旧空吟闻笛赋,到乡翻似烂柯人”,二胡承载着往昔,深深地珍藏在我心间。父亲的爱,也如同二胡的旋律,始终萦绕在我生命的每一个角落。